奶奶常说:等到院子里的古枣树长出金黄枣子,你也就长大了。
这句陪伴了我十数年的话语,今年却未能在如约响彻在那棵古枣树之下。就如同陨失在南归途中的大雁,眼里饱含着热泪,心中装填有期盼,没能到达那故乡。
奶奶是个非常勤劳的人,时光在她的手掌上凿下了褶皱,同时也沉淀下了厚实的希望。
她那双手,总是能带来成果,就好比一片麦穗汪洋,总是金灿灿的。田垄上,她的每一次弯腰或许迟缓,但在夕阳的映衬下,无疑是最好的写生画卷。
早些年的时候,奶奶的身体尚还健硕,她每天总是早早的起了,带上工具便往山的另一头赶。不大的一座山,但经年累月下来的脚程,也足以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。
山不高,但那沟沟壑壑间,填满了我的童年。山不远,但那弯弯转转里,蔓延着我的心涧。
后来,时间的利斧渐显锋芒,我关于那座山的记忆戛然而止,但奶奶的菜园子还在继续,只不过从山的那一头,到了山的这一头。
家里长辈劝过奶奶不要再干农活了,不愁吃又不愁穿的,该是老人家闲下来的时候了。奶奶当时没说什么,只是我再来看望奶奶的时候,院子里是生机待绽的一簇簇绿苗,绿苗旁有着一棵古枣树。
听奶奶说,古枣树是从那片早已破败的旧屋中移植过来的,自她记事起,在旧屋的院子里就有着这样一棵枣树。这么多年过去,枣树虽已不是当初的那棵枣树,但位置还是当初的那块位置,所以奶奶把它叫做古枣树。
不知道为什么,自从古枣树移植过来后,奶奶那略显混浊的眼瞳里,有时会浮现出些许光亮,就好像在寂静的夜空里,时不时划过来几束绚烂流星。
也是自那之后,奶奶总是喜欢搬上一把小椅子,就那样在古枣树下静静地坐着,盼朝霞升起,也望夕阳西下。
现在想来,奶奶当时的神情是怎样的呢,会带有些许落寞吗?或者更多的只是追忆?一切已无从得知。
对于那棵古枣树,我自是喜欢的紧。于童年的彩绘卷上,我总是可以轻易地找到它的树影,以及那口井所留下的痕迹。
每每到达炎热的夏日,我就喜欢在水井旁待着,摆出一副热蔫了的神态,然后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。这时,奶奶会从屋内慢慢地走过来,慈爱的看着我,从水井里变戏法似地拿出来一个大西瓜。那沁凉的红瓤一贴上嘴唇,顿时仿如有着一双手一般,转瞬便驱散了我心间的炎热,还用蜜糖去沾染我的一整个夏天。
听爷爷讲过这样一个故事,那是在奶奶还小的时候。
她当时与一位年长的同村人约好了丑时翻山,去赶赴城里的早市。可是到了约定时间,同村人并没有到来,最后她竟是决定一个人去了。
家里人得知后准备去找人,还刚在门口,便看到在朝霞微弱的光芒下,迎面走来一个消瘦人影,她脸上是带着笑的,一只手上的麻布袋空空垂着,另一只手里的纸票被攥出了深深褶痕,那身上有泥泞、有划痕,却未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委屈与懦弱。
奶奶也是勇敢的,我知道,但没看到。我想,旧院里的那棵枣树,它知道,它也看到。
在水井旁的那棵古枣树下坐着,我的身边少了一个身影,就算再如同儿时那般躺在地上,她也没有慢慢地走过来。
我缓缓起身,径直向大门外走去,身心如铅块般沉重,每一步都仿佛快要跌倒。压抑如野生荆棘般蔓延,桎梏着我的步伐,此刻我只想快步走出这熟悉却又在逐渐带上陌生色彩的院子。
突然!我似是有感,转头向那棵古枣树望去。在那棵古枣树下,有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,此刻正在笑吟吟地望着我。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,她又摘下一颗金黄金黄的枣子递了过来。
一阵风袭来,我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,再睁开时,只有那水井旁,坐落着的一棵古枣树。
恍惚间,仿若那亲切的语调再次回响于耳畔——金黄枣子熟了,而你,也长大了......